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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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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呂

“不是說有約麽,秦法官。才十分鐘?”

藺長同朝他笑著,眼尾卻泛紅。

明明才半個月沒見,這種感覺竟稱得上久違。秦與定定地望著他,良久,終於也偏頭一哂,“你……”

這才是你藺長同啊。

秦與那是一個很難過的笑。他說:“何必等我。”

“帶你去包紮,以及,有話問你。”藺長同最後也沒說是不舍得。

秦與說:“包紮就免了。早點問完,早點……”

“去南呂雅居嗎?”藺長同打斷他,“上次在那,我跟你推誠相見,這次,換你向我坦白。好嗎?”

.

城東天階,南呂雅居。

壁燈的暖光在木墻上暈開,視線越過桌上的青瓷花瓶和花枝,對面是藺長同含笑的眼。藺長同把瓷瓶往邊上挪了挪,和秦與對視。

“想吃什麽?”他柔聲說。

“我……都可以。”

“馬踏湖脆蓮藕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熏東海白鯧?”

“……”

秦與一點點垂下視線,不再應聲。

藺長同也不催,就陪他一起沈默著,直到菜品被端上來。

一片安靜裏,秦與夾了一片蓮藕放進嘴裏,脆生生、甜絲絲。才回神似的,他輕聲問:“你想聽什麽?”

藺長同說:“想聽聽,你躲我的理由。”

“因為……我心裏有人。”

“說來聽聽。”

“……”

又吃了一片蓮藕。秦與斟酌一陣,說:“我初戀,你見過。在劇本社的那位,他叫林幼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們只談了一年。那一年裏,我的家人一直在介入我們兩個,對他言語辱罵、人身攻擊,甚至四處敗壞他的名聲。我也想盡早脫離這個環境,但不能。大二的時候,他跟我說:‘我也才二十歲啊……我做錯了什麽?’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他,我們分手了,我也再沒談過戀愛。後來我買了房,搬了出去,但只聽說他結婚了,後來還生了孩子。我……總之,我還愛他。”

說完顛三倒四的一堆,他才擡眼去看藺長同。他發現他一直註視著自己。

藺長同只“嗯”了一聲,起身盛一碗白鶩鴨湯放在他手邊,才說:“可是你尾戒內圈,刻的不是他的名字。”

秦與望著他,再一次陷入沈默。

像一只被揪住尾巴的狼,他站起來,說:“就這樣吧。我去結賬。”

就這樣吧,就說這麽多吧。別再問我了,求你了。就讓我一直單一輩子好了,不然你會和林幼一樣落得那樣一個……

“我結過了,”藺長同說,“要走,我送你。”

見秦與要拒絕,他說:“就到門口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天確實涼了。

再亮堂奢華的地方,也不過是城市夜景中的一點,風一吹,就被葉子遮住了。

樹蔭底下,兩人並肩而立,西服敞開,襯衫邊角在風裏瑟瑟輕晃。

秦與沒偏頭,徑直下了臺階,“走了。”

“等一下。”

“……什麽事?”

“你回頭看著我,有話和你說。”藺長同說。

沒法,秦與回過頭。

夜色裏,那個人的面容在路燈輝映下不甚清晰,眼睫輕顫。

“你不是愛他,你不明白嗎。”

藺長同溫聲說:“你多記仇啊。你只是恨他當年沒有勇敢一點,卻又明知這不能怪他,所以才頂著愛的名義,一恨十三年。可你現在有我了,秦與。我比他勇敢,也比任何人勇敢,甚至比你還勇敢一點。你愛我,承認吧。我什麽都不怕。”

你愛我,承認吧。

我什麽都不怕。

秦與心底一震。

即便他先前那樣說,這個人卻還是什麽都能看出來。十三年,他真的很孤單,也很懦弱,他不想誰再為他承受謾罵了,所以把自己封閉起來,這是最兩全的辦法,把傷害降到最低。但他又多希望有個人能靠他近些。如果可以,那個人最好是藺長同。

“秦與。”藺長同聲音很輕,“說你愛我,我就帶你走。”

風很輕。葉子又落了幾片,緩緩下降,格外溫柔。

秦與看著他,所有理智、所有防線、所有堅守全都潰不成軍。這句話成了雪崩前的最後一片雪。

面前人抿出一個笑,等了他很久很久。

他用了很久很久,聽見自己哽咽著說:

“我愛你。”

幾乎是話音未落,他就被藺長同扣住左手,隨後鬼使神差地任他牽著自己走。

藺長同的掌心是熱的。

秦與垂眼,看著兩人相扣的十指,後知後覺的地問:

“去哪?”

“回家。”

.

向後飛馳的一束束燈光投在窗沿上,像流星劃過。秦與坐在副駕駛,看看窗外,再看看藺長同,美好得有點不真實。

藺長同第無數次瞥了他一眼,“笑什麽呢,秦法官。”

“開你的車,這是高速。”秦法官說。

“好好。”

秦與又笑了一會兒,還是沒忍住問:“你怎麽看出來我喜歡你?”

藺長同挑眉:“沒看出來;你藏得很好。但是我不賭一賭的話,就要永遠失去你了。”

好好的,就像有細密的刺紮進心底,秦與甜蜜著又一陣心疼,他牽過藺長同的右手,捏了捏,安慰道:“你賭對了。”

藺長同任他握著自己的手,並有點享受這種光明正大的感覺。他說:“倒是你,看不出來我在追你嗎?”

“不是說喜歡一個人……就會有對方也喜歡自己的錯覺麽。我以為是錯覺。”

“嗯嗯,錯覺。領帶還我。”

“不還。”

“憑什麽不還?”藺長同又瞥他一眼,就看見他揚著下巴理直氣壯地:“我男朋友送我的,憑什麽給你。”

“你要臉嗎?”藺長同沒忍住。

秦與:“不要。”

兩人都不是會在大街上卿卿我我的人,都比較……嗯,成熟。所以這會兒擱車裏你一言我一語鬧得格外歡實,好像剛才街上牽個手就臉紅的老男人不是自己似的。

藺長同說的“家”,就是指北苑平安裏那處房產。車停在樓下,秦與解開安全帶,正要開門下車,藺長同忽然拉住他的手,有挽留意味。

“嗯?”秦與回眸望向他。

天色很晚,沒什麽光線。四下一片安靜,連蟲鳴也沒有。

車裏很黑。

藺長同不答話,視線在人眉眼逡巡。秦與就在一片漆黑裏靜待下文。他們心跳都很快。

於是藺長同一點一點,俯身貼近秦與。一點一點,終於在越來越不平穩的呼吸裏,越過最後一線距離。

他吻上他的唇。

溫軟,像他滾熱的心。

秦與被牽著左手,被觸碰臉頰,唇貼著唇,泡在杜松子酒裏片刻微醺。

這是一個幹凈的吻,卻讓他心臟劇烈跳動像墜入癡情長河。

彼此呼吸分開,秦與擡起另一只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唇瓣,輕笑起來。他指了指樓上:“就這麽迫不及待,嗯?”

“不是,”藺長同撥弄著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,啞聲說,“我怕你下了車就走了,就再也找不到了。”

秦與鼻尖一酸,又是一片心疼,好像心臟被人猛地攥了一把似的。越感覺到藺長同在乎自己,就越知道藺長同有多難過。

都是他不好。

他起身摁住藺長同的肩膀,將人措手不及壓在座位上,把吻落在他發際,落在他濡濕的眼睫,落在他鼻尖,最後親在唇角,承諾:

“不會。”

隨後不容拒絕地吻上去,一邊憐愛藺長同軟糯的唇,一邊又強硬地把舌擠進齒關,彼此唇舌勾連,纏綿。

秦與太久之前就想這樣吻他了。

喘息裏,藺長同能聽見兩人又重又快的心跳。他閉眼,吻裏是熾熱、侵略、占有、標記、補償,獨屬於秦與的氣息包裹得他透不過氣。

那就沈溺。

“……”

藺長同雙手抵在秦與胸口,喘著氣後仰。秦與這才放開他,目光依依不舍地落在紅潤水靈的唇瓣上,移不開眼。他喉結上下滾動,又湊上去親了一口,然後取下戴在小指的尾戒。

“秦與……”

“嗯。”

秦與兩指夾著尾戒,掌心按上藺長同左心口,在男人急劇的呼吸和心跳聲裏,把戒指推進了西裝胸部的開袋。

同時再一次親吻他。

他貼著他的臉頰說:“尾戒碼數小,恐怕你無名指戴不上。那就放手巾袋裏吧,離心臟更近。”

.

這棟樓只有十八層,而藺長同就住在第十八層。秦與跟在他身後進到室內,才突然發現,這也是間覆式,跟自己剛賣出去的那套房連戶型都一樣。

藺長同看他驚訝,笑道:“我也是去了你家,才發現咱倆審美這麽像。”

秦與說:“可惜我把那套房賣了。”

“正好,你住過來吧,”藺長同說,“大床分你一半。”

秦與笑了:“只分我半張床?”

藺長同隨手一指,“你自己轉轉,再回來問我這個問題。”

其實這套房裏一點人氣兒都沒有,一方面是過分幹凈了,還一方面大概是房主人心情抑郁。不過秦與樓上樓下轉了一圈,就知道藺長同是讓他看什麽了。

鞋櫃裏,拖鞋,四雙——兩雙涼拖,兩雙棉拖。浴室,毛巾,掛了四條——兩條擦臉巾,兩條擦手巾。牙具,兩套。餐桌前,兩張椅子。床上,兩個枕頭。打開衣櫃,兩套睡衣,還是情侶款。

秦與瞇起眼,看向身旁抱臂的藺長同——“你意淫我?”

藺長同擡手就給他一錘。

秦與挨打還笑了好幾聲,他問:“一直等著我入住呢?”

“嗯。我不往家裏帶人,也沒別人的份。都是你的。”

“從什麽時候準備的?”

“六月份,在南呂雅居請你吃飯之後。”

秦與挑眉,俯身逼近藺長同,一直擠得人節節後退貼上墻,才說:“那麽早就喜歡我了?”

藺長同“嗯”一聲,偏頭避開秦與的鼻尖,“喜歡你這事兒吧,怪我。當初卡了雙商,卡了顏值,卡了氣質,什麽都卡了,忘了卡性別。”

“最好別卡。”

秦與說完,壓著人親了一口,伸手就往下摸,被藺長同一把抓住。

藺長同:“別鬧,我先給你處理傷口。”

他要不說,秦與都忘了這事了,疼都忘了疼,這會兒忽然提起來,好像確實手上、脖子上沙沙的,於是任藺長同把他摁到沙發上。

藺長同拿了醫藥箱過來,捏著他的手掌細看,除了指關節有薄薄的繭之外,都細皮嫩肉的,被玻璃渣一硌,好多地方都劃出了小細口子,小範圍地破了皮。他嘆口氣,開始用棉簽蘸著碘酒給他清理,一邊消毒一邊註意著還有沒有小玻璃碴殘留,“疼嗎?”

秦與笑說:“你親親就不疼了。”

藺長同無奈掃他一眼。

秦與看他繼續專心為自己處理傷口,消毒擦藥,費了好幾根棉簽,再用紗布輕輕地繞著掌心從虎口裹了兩圈,捏著手指晃了晃,確定不影響動作之後,拿膠布粘上。

包紮好了,藺長同牽起秦與的手,在白紗布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,然後拍拍秦與的腦袋:“不疼了啊。”

惹得秦與沈沈笑了好幾聲。

“轉過去,”藺長同坐在他邊上,“讓我看看你脖子。”

秦與立馬說:“我脖子沒事,別看了,就手傷了。”

藺長同信他才怪了,扯著後領子就給人拽過來了,往下一看,頓時倒嘶一口冷氣——“秦與!你都不知道疼的嗎!!”

那半指長血肉模糊的口子不說,就它底下貼著椎骨那塊,還嵌著半塊玻璃呢!

他才不管秦與說什麽“真不疼”的屁話,轉身就要去拿手機:“你等我叫個專業的醫……”

秦與拽著他的手把人拉回來親了一下,“不用。”

“你這樣得縫針的!”

“不用縫,不深,自己能長好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藺律師——”秦與軟下語氣,“我就想讓你幫我弄,好不好。不叫別人。”

藺長同嘆口氣,很無奈地:“你多大?”

秦與:“你摸摸?”

藺長同:“滾!”

他口氣兇,手上卻不敢真的推秦與一把,只能指著他鼻子半天憋不出一句話,最後小心翼翼地給他把西服外套脫掉,一顆顆地解襯衫扣子。

才解到第三顆,布料耷下來,藺長同就看見了秦與心臟處的疤,他伸手想摸一下,但又縮回去,不小心紅了眼眶。他越解越難過,一道、兩道、三道疤全露出來了,他眼淚也跟著往下滾。

秦與見了恨不能比他還心疼,趕緊把人摟懷裏哄:“怎麽哭了啊寶貝兒?嗯?不難過不難過啊,我不疼,落疤的時候就沒什麽感覺,這又過多少年了,嗯,好不好?寶貝兒,不哭了乖,哭壞了怎麽辦?”

藺長同說不出話,只一個勁抹眼淚。一是心疼,一是自責。三年前他都害秦與差點丟了命,三年後又讓秦與為自己打架受傷。他特別想跟秦與說“對不起都怪我”,但此情此景說出來又顯矯情,他只好忍著不哭,更溫柔地替秦與脫掉襯衣,然後拿起小鑷子。

“你忍一下。”藺長同帶著鼻音,小心翼翼地夾住玻璃片往外拉,原本凝固的血塊又被拽開,帶出裏面又開始滲血的嫩肉,看著都疼。

秦與輕笑著:“我不疼,你放開了弄。”

藺長同眼淚又溢出來了:“怎麽可能不疼。”

“真不疼,”秦與說,“是你就不疼。你給我縫針我都不用打麻藥。”

這人真是……

藺長同接不上話,只是比先前更理解秦與為什麽寧可把自己悶在殼子裏也不談戀愛了。換他也看不得心上人受傷,那比自己受傷還疼一萬倍。

他一聲不吭地給秦與消毒、上藥、貼紗布,最後輕輕吻在他後頸的皮膚上,“好了。”

秦與覺得癢,歪了歪頭,剛伸手要往後摸,就被藺長同一下擒住手腕。

“不許摸,睡覺去。”藺長同拽著他起來往樓上臥室領。

秦與忍著笑,跟他上樓,一邊走還一邊說:“藺律師,我還沒換鞋,也沒洗澡,你就把我往屋裏帶?”

“是你的話就沒關系。”藺長同讓他坐在床邊,“想換鞋我去給你拿來,你先換睡衣,但是不能洗澡。”

秦與故意說:“在藺律師這,不洗澡也能換新睡衣嗎?”

藺長同如他所願地又重覆了一遍:“是你的話,就沒關系。”還說:“你要是不洗澡會不舒服,我就接缸水給你擦擦。”

“才剛談就這麽伺候我?”秦與笑吟吟地,握住藺長同的手來回捏著,“我沒事兒,才多大點傷,一會兒自己去洗就行,你歇著。”

“你這手都這樣了,還行呢。”

“不勉強,手上是小傷,沾了水也沒事。”

藺長同不放心也不好強求,只能叮囑:“那你自己掂量著,我去樓下洗澡洗衣服。”

四十分鐘之後,藺長同上來了,穿著睡衣。大床上擺著疊好的另一套。

浴室門敞開,熱氣往外蒸,秦與腰上圍條浴巾,赤著上身,正對著擦出一小片的鏡子擦頭發。

藺長同真的很服氣,秦與把頭發洗了、身上洗了,到最後偏偏脖子後面那片紗布沒濕,也算個絕活。他快走兩步上前接手秦與的毛巾,在他頭上擦擦擦:“手疼不疼?”

“一點都不疼。”秦與答。

“把衣服換上,別著涼,我給你拿吹風機。”

“不用。”秦與轉過來和他面對面,眼裏帶笑,“藺律師,先別管那些。”

藺長同把毛巾隨手搭一邊,抱臂打量他,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楞是不知道落在哪合適,浴室裏開著燈暖,蒸得藺大律師臉泛紅。他喉結一滾,偏開頭:“你想幹什麽?”

他實在太可愛了,秦與忍不住湊上前和他蹭了蹭臉,才說:“你之前不是想看紋身麽。給你看。”

藺長同聽了,瞇縫一下眼,“你認真的?”

秦與“嗯”一聲,隔著浴巾在自己右側人魚線上點了點,“這兒。”

他身材真的很好,肌肉線條清晰流暢,藺長同輕輕籲出一口氣,手指尖搭在秦與的浴巾邊上,確認道:“這兒?”

“嗯。”秦與含笑看著他。

於是藺長同勾住浴巾邊,向下撥一點,再向下撥一點,直到一串一指寬的小黑字沿著人魚線完全暴露出來。其實沒秦與說得那麽隱蔽,這是個很正經的位置,上面紋著手寫體的英文字母——

“Keep on Walking”。

藺長同一怔,想起什麽,擡眼和秦與對視。

那一瞬間秦與就知道,那條平行線,也在遙望自己。

他把人摟進懷裏抱著,說:“你那條朋友圈,配文‘一直走’,後面是個逗號。能告訴我下文是什麽嗎?”

藺長同回抱住他的腰,低頭把下巴枕在秦與肩膀上,說:“我就是想讓你知道——一直走吧,盡頭有正義,也有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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